caihuadazei

最早知道红色高棉（KR）是小时候从广播听到的“民柬”，当时印象是小越南搞地区霸权，韩桑林是引狼入室的“柬奸”；再后来冷战结束，越南撤军，到巴黎和平协议签署，民柬节节败退，直到韩桑林的战友洪森掌权，民柬被宣布为非法组织直到被彻底消灭，然后被全球主流舆论彻底定性为妖魔。几周前，受联合国支持的一个柬埔寨特别法庭在耗时八年，耗资两亿美元后，把KR领导人农谢、乔森潘判了无期徒刑，算是把这段历史彻底画了个句号。
       由于KR脱胎于毛主义，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受到毛及其战友的直接个人支持，在中国民间不贬毛不显得思想独立的今天，抨击KR属于中国主流民间意见的“政治正确”；另一方面，KR是被中国政府为了寻求东南亚地区和平，修好睦邻关系而放弃的棋子，所以KR在中国人的话语体系中，官方和民间意见达成了高度一致，跟那在社交媒体上不能提名字的买别墅的贪污犯一样。
       在冷战后期为和苏联及其东南亚利益代言者越南抗衡，KR得到了美国、中国、泰国的支持，却没料到反转的结局，KR彻底丧失了国际话语权，成为一个被完全妖魔化的政权。在柬埔寨的街头，任何一个书摊都能看到用各种文字揭露KR暴行的书籍，向外国人兜售本国的历史创口；洪森政权甚至通过法律，任何为美化KR的行为都将被判监禁。对这种现象，我一贯坚持“绝对的相对化”的思辨原则：1、任何被一边倒言论否定的事物都有合乎逻辑的另外一面；2、任何历史上的政治现象必有当时、当地的社会原因；3、彻底抹杀历史竞争对手都是为了维护现政权稳定。
       金边的S21博物馆和各种纪录片现象式地呈现KR的暴行，然而这些证据的源头指向KR叛变者与越南军队当年攻占金边的“惊人发现”，使人不得不对其客观性产生怀疑；越南军队进入金边时拍摄的发现S21秘密的军事纪录片，今天却成了当年把越南当作不共戴天的敌人的美国揭露KR的证据时，不得不说历史这个玩笑开得挺大的。当美国抛弃KR后，西方势力对KR的清算，与其说是历史的审判，不如说是意识形态的审判；一部日本拍摄的电视片上，操着一口流利英文的“柬埔寨文件中心（DCC）”负责人侃侃而谈他们发掘历史真相的努力，我倒是非常相信他们挣五美分的真诚，因为柬埔寨这个劫后余生的国家也确实太需要来自西方世界来支持经济发展。可是，我从来不把纪录片、博物馆和街头政治活报剧的陈词滥调看成历史真相，就像很多人把关于25年前那件事占据互联网传播、并被中国傻逼GFW屏蔽掉的各种视频和文字陈述当作真相时，作为亲历者，我知道他们离真相其实已经很远了。
        KR三年多的统治究竟直接造成了多少人死亡？尽管其领导人矢口否认，数字说法从几十万到300万不等，比较广泛传播的是150万，说得越大，越全球性民间政治正确，就跟中国三年内饿死的人数在中国民间舆论一样。我不知道DCC花费巨资搜集的历史资料能够证明究竟哪个数字是确切的，只是几天前《纽约时报》专访DCC负责人并没有公开披露数字;当今天美元已经成为柬埔寨全境通行的货币时，我想知道柬埔寨人民是否象记仇KR杀了150万人一样，记仇美国在他们领土上扔下了超过250万吨炸弹，直接杀死了60万人。
       我倒是丝毫不怀疑KR的政治行为与今天人类社会共同接受价值观的对立，我相信这样两个基本事实：一是雅各宾式的革命加上柬埔寨特色的“农业立国”，城市人口被驱逐到农村从事苦力，废除货币，拆散家庭结构，消灭知识分子，毕竟荒唐就是荒唐；二是死了人，而且死了很多人，每个政局逆转的监牢里都能挖出一堆白骨来为恐怖故事布景，毕竟死人就是死人。
       今天我和一位在柬埔寨NGO组织工作多年的美国志愿者Bill聊起了KR看法的话题，这位美国人具有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式理性、正直和不走极端。我们从三方面探讨了这个话题：
       一、 KR是一次失败的社会政治实验还是一个反人类的独裁政权？在我来看，KR创始团队的这帮年轻人，亦即柬共“巴黎派”，皆是在法国殖民时代快结束时被选拔到巴黎学习，在这个阶段形成他们的政治理念的；二战后独立的殖民地领导人大多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例如尼赫鲁领导的印度、本贝拉领导的阿尔及利亚以及若干非洲独裁者，无独有偶皆是殖民时期在英国、法国接受的教育。这些没有在任何独立、共和的政治环境传统下积累执政经验，却有着高涨的政治热情，接受了西方积淀一百年政治思想演化的年轻人，在全球去殖民化浪潮下被“天国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首先会面临的第一个政治理想实施是什么？那肯定是摆脱长期殖民不平等之后的社会平等，而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理想在当时当地是个看得见、摸得着、老百姓听得懂的，可以快速实施的“最佳实践”。更何况柬埔寨这样既穷又小的国家。今天，加速发展的发展中国家，每十几年就形成了渐次递进的价值观代沟，你能寄希望还刀耕火种、住吊脚楼的70年代柬埔寨人能理性地理解人性尊严并行使个人权利？Bill认为KR毫无疑问是失败的社会实验，对“独裁”的论断，他说，每个政治体都会犯错误，关键是它能不能纠正自己的错误。我很感佩Bill没有任何意识形态偏见；东南亚复杂的纵横捭阖、敌我互换的十几年里，KR没有任何审视和纠正自己的机会了。
       二、 从历史角度来看，产生KR的恶性后果的根源原因（我用了一个管理咨询顾问常用的词，Root Cause）是什么？当我提出这个问题，Bill大声说：腐败！如果不是朗诺政权的腐败行为，KR不会在夺权后采取如此极端的社会再造行为（这里，Bill用了Social Reengineer这个词，管理咨询顾问的我立即联想到了Business Process Reengineer，这个联想有些不太妙，嘿嘿。）并得到支持。朗诺时代知识分子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这是KR清洗知识分子的民意基础；Bill说他有个目前担任美国政府高官的柬埔寨裔朋友，这位朋友说起KR时代，周围很多知识分子被底层群众指认为在朗诺政府里发了财，被立即镇压，他自己吓得把眼镜丢了，见人就说自己是修机器的工人，逃过一劫。我认为，知识分子反对腐败是天然道义，但知识分子和社会底层又有着天然的利益隔阂，在一个贫困社会，知识分子随时会是失衡社会的牺牲品。Bill指着墙上的几张照片，谴责KR得势后，过着奢侈的生活，吃的食物明显很好，还有奔驰汽车，意思是KR成是反腐败，败也在自身腐败。
       我想到，美国中央情报局支持朗诺政变成功，是符合美国的海外利益战略大局，如果我是美国人，我也支持这样做；拉了屎自己痛快了，却不管擦屁股，弄得别人家凳子上到处是屎的事情，美国人没少做，埃及、伊拉克、阿富汗，最近的鲜活例子就是乌克兰。出于对美国朋友的礼貌起见，我没有对Bill追加一个探究性问题：腐败朗诺政权的产生，难道不应该由美国负责吗？
       三、 今天柬埔寨的政治情况怎样？柬埔寨人自己怎么看KR？Bill说在柬埔寨创立NGO事业仍然有很多困扰，例如无处不在的腐败。当地警察找到他的收容中心，要求每天收25美元的保护费，他找了在政府工作的朋友给这个警察打招呼，警察消停了一段时间又来了，他只有搞了张和柬埔寨政府高官合影的照片挂在进门墙上，警察一来，他就指着照片说这个高官是自己朋友，要是再来骚扰就直接去找这位高官投诉。他又说起柬埔寨的贫困问题仍然很严重，很多欧美人到这里来开工厂，给付的薪水非常低，工人月工资只有几十美元，资本并没有带来社会公平，他的朋友在市里开了家餐厅，给的工资比较高，很多人去应聘，结果被其他外国资本家集体抗议，不得不降低工资水平。总之，KR倒了，但是KR想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并没有解决。Bill说，现在40岁以上的人，怀念KR时代的人还很多（这跟我们的“毛左”现象很类似，Bill这个说法让我有些吃惊，因为日本记录片上似乎所有人都在控诉KR）；40岁以下的人，关心KR的人已经很少了，今天柬埔寨可能是全球最年轻的国家，年轻人只是关心找个好的工作，多挣点钱。
       走在柬埔寨大街上，满街是人民党、奉辛比克党、拯救国家党的宣传广告，柬埔寨形式是民主了，洪森先生实质还是民主制下的邓小平式铁腕。从毛主义到邓主义，柬埔寨走了和中国一模一样的路，KR是一个云遮雾罩、永远没有真相的历史谜题，祝柬埔寨人民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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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4q458qq 金币 +4 感谢分享，论坛有您更精彩！ 2014-9-2 23:14